吴晓波：当廖厂长也成了“老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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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人生中，廖厂长是一个“例外”的存在。1989年，我当时还在上海读大学，几个同学萌生了去现实中国实地走走的念头，但是穷学生没有钱，便在报纸上求援。没想到几个星期后，收到来自湖南娄底的一张汇款单，一个叫廖群洪的厂长资助了我们7000元。

他是我平生见到的第一个创业者，也是最念念不忘的一位。在我年轻时的生命画板上，他在最底层浓浓地划上了一笔，我之所以长成今天的模样，廖厂长要负很大的责任。

右二是当年的廖厂长，留着摇滚的发型

我再次联系上廖厂长是整整25年后了。2014年，我办自媒体，写，居然又找到了他。我赶去长沙，平生第一次抱了一捧花献给一个男人，还带去一垒我写的书，算是交上了迟到的“作业”。

我们一边涮火锅，一边聊天。他问我：“最近在做啥子？”我说，我把当年赚的100万稿费捐了出来，搞了一个创业扶持基金，想要支持十名创业者。

他脱口而出：“我也出100万。”

我怔了一下，然后咧着嘴笑了起来。这个湘蛮子皱纹满脸，居然还是那么的意气风发。他出生的地方出过曾国藩和老湘军，那里的人大抵都有股子呆呆的豪爽气。

廖厂长与吴老师

后来，我们走动得并不频繁，有几年，他每年来参加我的年终秀，在闹哄哄的现场，他不善交际，总是悄悄地来，静静地走。

关于他的生意，我一直不甚了解，我不问，他也不说。他是78级大学生，毕业于中南大学材料系，跟三一重工的梁稳根是同班同学。1989年，我去娄底找他时，办的是一家生产水泥包装袋设备的小工厂。90年代中，到长沙做商业地产开发，他后来告诉我，那是赚了不少钱的，“最多的时候账上有5000万元”。

2020年的秋天，廖厂长给我留言，说要来杭州看看我。见面的那两天，喝茶吃饭闲扯，都没说什么正经事，只是谈及嫂子得了重疾，他每天要照顾。临走的时候，我随口说：“你什么时候动身，我帮你订飞机票还是高铁票？”

他突然神情扭怩了起来，言辞支支吾吾。一追问，原来他是坐绿皮火车来的。因为欠债“失信”，他已经成了“老赖”。

廖厂长当上“老赖”，还是跟性格有关。他这个人有“两重两软”，重面子重义气，耳根软心眼软。

2014年以后，随着他的故事不胫而走——这也是我害了他，他成为了湖南的企业界名人，在“感动中国之感动湖南”人物评选中得票第一。很多人找他帮忙、要跟他合作。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他投资了两个项目。

一是投资1680万元，承包了桃源县的万亩油茶农田。茶油是湖南特产，桃源的油茶籽富含硒，含有丰富的不饱和脂肪酸、维生素E和类胡萝卜素。桃源当地农户不善营销，便上省城找到廖厂长，希望借助他的“爱心厂长”金字招牌，把品牌打响来。廖厂长拍着胸脯就入局了。

廖厂长(右)在油茶树田

二是收购了一家生产硅酸钙板的工厂。他是学材料出身的，对专业一直念念不忘。没想到进去以后才发现，原有股东明账暗账一团乱麻，他莫名其妙地背上了两千多万的欠债。为了救活工厂，他从浙江大学购买了一项节能玻璃的专利技术，又投入数百万进行中试研发，先后获得八项发明专利。但是，他毕竟是玻璃行业的门外汉，产品出来了，却一直找不到合作的汽车厂商和建筑工程商。

就这么几年熬下来，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工厂终于撑不住了。

有那么一段时期，廖厂长过得挺艰难的。头上顶着“老赖”的帽子，茶油和工厂有很多要收拾的摊子，嫂子也走了，一向达观的他变得沉默寡言。最近这两年，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他的债务危机算是暂时的平息了。

2022年12月，他来杭州，我给他过了一个简单的生日。在摇曳的烛光里，我对他说：“从今天起，你是六十岁的人了，就好好地过过清闲的日子罢。”

他喝了点小酒，红着脸一个劲地点头。

没想到过了不到一年，他又坐着绿皮火车来找我了。见面的第一句话是：“你知道十八洞村吗？”

我还真不知道。

十八洞村是湖南湘西花垣县的一个苗族村落，2013年11月，总书记到那里视察，第一次提出了“精准扶贫”的国策，从此那里成为了全国脱贫攻坚的样板村。在过去的十年里，十八洞村面貌大改，完成了集体脱贫的任务。

十八洞村

不过，脱贫之后如何实现乡村振兴，是接下来一个更为长久的挑战。地处大山之中的十八洞村，田少地瘠，需要寻找到一个能够进行工业化深加工的产业，形成自我造血的功能。而花垣茶油也是当地传统的特产，全县有12万亩优质油茶林。也不知是什么机缘交际，廖厂长又跟十八洞村搭上了线。

那天，他坐在我的对面，滔滔不绝地讲着富硒茶油对人体的健康，他在桃源的榨油厂有着怎样的有机生产工艺，如果能够把“十八洞村”茶油的品牌做起来，可以帮助当地多少万户的农家提高收入……

我看着眼前的这位老哥，真的是非常的感慨。

他一点都没有变。

还是那个三十五年前我见到的廖厂长，总是异想天开，总是想着改变什么，总是把生意放在一个叫“理想”和“情怀”的大锅子里去煎熬。

“我能帮你做什么呢？”我问。

“你吴晓波有那么多的企业家朋友，他们家里和企业都要吃油呀，也可以采购一些来送礼。这是多好的油呀，既健康，还能帮助那么多的农民。”

“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叹了一口气说。

“这一生中，你遇见怎样的人，然后有机会成为那样的人。”十年前，我再次找到廖厂长时，写过这样的话。

他是这样的人，一生终于还是这样的人。

于是今天，我写这篇专栏，讲讲现在的廖厂长，然后，帮他卖油。

是啊，这是多好的油呀。

本篇作者|吴晓波|责任编辑|何梦飞

主编|何梦飞|图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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