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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热点小说一叶知秋(柳湛秋魏怡玮)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柳湛秋魏怡玮)一叶知秋全文无弹窗阅读

时间:2023-03-27 18:04:13 来源:xiaoleidm 作者:雨哥 栏目:跨境风云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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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本书更多章节>>>> 辛文港,连绵雨后难得放晴。 西伯利亚大铁路另一端,冷藏运来了两车厢冷藏的生鲜果蔬。 海云艦负责接洽的军司算清账目后,对方把面罩一摘,讲着蹩脚的中国话:“一番心意,贵军笑纳。” 是个鹰钩鼻褐眼的俄国男人。 柳若柔自他进门后,便瞧出了端倪,他直接问:“你是布尔什维克?” 对方点点头,“我叫萨林,伏尔加河畔盛产葡萄酒,这次一并与柳代将捎带了来,散酒薄礼,希望代将莫要推辞。” “哪里话,早年家里务农,看土壤、看气候、看雨水,全靠天吃饭,一年四季打下来的冬麦,在官宦人家是稠饭薄粥,可于庄稼人来讲,连着命。” 对于布尔什维克党,讲真,柳若柔颇为钦佩,讲话便也夹带着亲切,他顿一顿,接着说:“若是有什么要提的,那便直言。” “图们江下游,日本陆军在港口驻守的海军配合下,屡屡挫败我们的同志。” 只此一句,柳若柔便清楚了他的来意,考虑到国际局势,他在代将的位子上,便也有着自己的难处,“而今北洋政府与倭人占一个盟友的名义,共属‘协约国’阵营……” “我需要海云艦上的大口径‘克虏伯’艦炮,等打退了廟街的日本人,一定给贵军归还回来。”萨林干脆打断了他的话,抢先说。 柳若柔先是一愣,却随即笑了笑,他微微点了头,不待多思衬,就对身旁的传令兵说:“通知枪炮长,拆卸艦炮。” 简短的对话至此终,柳若柔在萨林离开前,坚持付了两箱时蔬的钱,并夸赞了布尔什维克人的伟大。 萨林走后,枪炮长忙走到柳若柔近前,“廟街的日军大半隶属山武部,甲午年旅顺口一役,是荼毒我百姓的元凶,只是……柳代将,破坏协约国同盟关系,我怕会成为日方扰乱我国内政,制裁经济的一把利器。” “黄枪头讲得透彻,醍醐之言,柳某心知,所以艦炮的拆卸……要严格保密。” 柳若柔的态度,便是坚持帮助布尔什维克。 柳絮剪了齐耳的短发。 怡玮已一周没来露霞寺。黄昏时分,寺廟的撞钟声响起,朝霞犹在,让人见了,有在和煦的街市、郊野散步的兴致。

踏出寺门,柳絮一直朝着百世庄的方向信步而行。藤冈丢下的那张信笺,是怡宁姐的字迹,在信里,怡宁姐要怡玮无论如何,是否对自己有心思,都要好好陪自己一段时间,来帮助自己走出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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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这份如同施舍一般的爱,柳絮在得知真相后,感恩之余,更多的却是坚信了自己的廉价…… 不知不觉,她已独行到了辛文港左岸的崖石间。 天晚了。 怡宁见柳絮却不见了踪影,就焦灼地在百世庄里到处找,幸运的是街巷侨民家里的木质家具,许多都出自柳絮之手,彼此认识,对于柳絮的行踪,他们自然也能讲出些一二。 “魏小姐,如今局势更乱了,我常见柳姑娘一人独来独往,若是可以,还是要多劝着她些。” 一家北方水饺馆的掌柜的讲完,话音才落,对面面汤铺子里,便又传出声音来:“教俺家小孩凫水的那个兵,可是好久没过来了。” 是个身材臃肿的妇女。 掌柜的就喝止她,“自古兵令重于山,哪朝哪代都荒唐不得,你个姨婆懂甚?” 那妇女便白了他一眼,抱起膝下的男童,顺手拿起手旁的挂面,要桌凳上新坐下的客人侯着,马上就好,进屋煮面前撂下一句:“你关心的倒是多,日本人来了,前日这趟街上少了多少鸡鸭,你倒聋了耳朵,瞎了眼,单单噎下这口腌臜,如今倒还操心起皇帝老子的事了,我呸!” 她说着,已起了锅,将整捆的挂面一股脑掷进滚烫的沸水中,溅出了一片片水花。 她挽一挽袖口,又说:“这当兵的,也都是打了秋霜的棉花,外头硬……里头软。” 掌柜的提着胯部的褂子,撵她进了里间,面色难堪地扭头回来看怡宁,露出了颇为拘谨的笑。 怡宁自知,将将妇人的一番话,是讲给自己听的,怡玮与柳絮的事本是一段佳话,如今湛秋到来,她才将将知会胞弟与这个颇为前卫的女子,相悦已久,已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 自己当初要怡玮陪着柳絮,本想聊做柳絮心扉里的一扇窗,迎来晨曦之光,迎来温婉的海风,是权宜之计。 可而今看来,感情这根线,是权宜不得的。 外人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只当柳絮船娘的身份,成了怡玮抛弃她的冠冕堂皇理由,而这个男人始乱终弃,如今又同柳若柔柳代将的胞妹走在一起,则是附庸权贵。 时局的久久动乱,让人们心里积攒起了浓郁的戾气,关于怡玮与柳絮的种种传言,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毕竟为碎银几两发慌是常态,可聊起他人瓦上霜,心里却能有莫名的畅快感。 怡宁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时间似水流,久了,倦了,厌了这门话,也就无人再提。 可柳絮,又该怎么办? 寺廟的小沙弥匆匆找来百世庄,告诉怡宁,柳絮姑娘已经回到了露霞寺。 怡宁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一连几日,每到黄昏时分,辛文港左岸潮起潮落,柳絮便常独自去崖石间听涛。 怡宁知道,那是小玮经常同她散步的地方,她了解柳絮的心思,便也没有阻拦,只是要她等到清晨斋饭后,或是晌午时出寺门,这样至少能赶在日落前回来。 柳絮却总是摇头,她想在黄昏时分去海边,“等秋天要等好久,一年四季,一日四辰,至少黄昏时分那份静谧的海上霞光,能让阿絮感觉到那个秋姐姐的气韵,我想她一定很美,或许这条路我走得久了,她便也会来我梦里。” 怡宁听了有些怔忡,她觉得柳絮讲话怪怪的,让人听不懂,直到夜寐时分躺在枕衾上,似睡非眠时再去回味,她才恍悟,阿絮讲的秋姐姐,是柳湛秋…… 第二日,百世庄。 一家商河泡馍馆里的看家犬,新犟了几只幼崽,怡宁见它们在草垛中逐闹,棕黑的毛发,萌宠的神态,很是讨人喜爱,想起柳絮颇爱幼犬,便掏出钱来,要同掌柜的买上一只。 掌柜的从柜台后放下算盘,连连摆手,“魏小姐,这钱你拿回去,你瞧瞧我这满院的桌凳家什,柳姑娘前前后后打了好几个通宵,可没图我一星半点,如今这一只土狗,我若收了钱,那我同这小崽子,岂不是一个娘胎里奶来的?” 怡宁笑笑,觉得在理,也没再虚让他,抱起幼崽回了露霞寺。 “是孙家那花狗新下的崽?” “阿絮常常上街,倒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柳絮抚摸着那小幼崽,它便仰起头来露出红彤的舌苔,要舔柳絮的玉指,柳絮干脆抱起它来,在房间里绕着圈。 看得出来,她确实喜欢幼犬。 半晌,她在墙跟旁停下步子,把日历本上昨日未撕下的那一页撕了下来,回头对怡宁说:“今天是端午节呢,怡宁姊。” 怡宁走近,瞧了瞧挂历上年份下的手绘图,农历五月初五这一页,手绘着屈原临江的一幕,他着一身白长衫,站在汨罗江畔回首望日,手里还拿着一本扉页做了批注的书。 “怡宁姐,你说屈原投汨罗江,是为了什么?尊严?还是贞节?” 怡宁知道她又要胡思乱想,便故意打乱她的思绪,柔柔地说:“阿絮,我们晚上一起捣舀米,做粽子。” “姐姐,我……想见一见柳湛秋。” 海云艦。 晚降旗仪式后,柳若柔命令怡玮把当更水兵组织起来,进行舢板训练,“晚上会有当地聘请的教员过来,讲授辛文港的水文,还有这里的人文地理史。” 讲台下,柳若柔备了纸笔,在后排落座旁听。讲师分外幽默,在黑板上做的板书又图文并茂,条理清晰,水兵们听得格外入神,大家有说有笑,享受着这入夜掌灯时分难得的惬意时光。 门口却有人鼓起掌来,是藤冈。 “方才在课堂上听先生讲起这片土地,我倒是对这‘不冻港’的陈年旧史,也颇有一番自己的考究。” “藤冈先生一向雄辨,柳某不敢与先生深入谈讨,就怕不知哪句话被先生借鉴去,做了哪道菜的佐料。” 藤冈哧哧笑了一声,“柳代将儒雅之度,讲话却这般幽默,”他顿一顿,接着说:“永宁寺自明成祖时起,在原设奴儿干都司遗址出土了永宁碑,讲真,女真文同清初满文,倒颇有几分神似之处。” 湛秋听他提到考古之事,顿时有了几分兴致,愕然之余,又问他:“你见过?” 藤冈便拿出一沓照片,“黄帝纪年四千五百零六年,间宫林藏授德川幕府之意,在《东鞑纪行》一书里,便记述了此遗址——‘众夷至此处时,将携带之米粟、草籽等撒于河中,对石碑遥拜’,可见老朱家治理天下,是颇受百姓拥戴的。” “若是藤冈先生要讲这段往事,那湛秋便补充几句,碑刻现存于海参崴博物馆,藤冈先生不会是要说现在的库达子绯路,是你们的领区吧。” “大日本帝国军艦此番来俄,只为护卫本国侨民,”藤冈走近了几步,接着说:“自光绪二十六年始,对华武器禁售至今,段祺瑞知,我想将军也知,单单一个三菱长崎造船廠,一年内就替中国海军造出了“永丰”“永翔”二艦,驶离日本本土,来到中国淞沪,永丰艦曾随中山先生见证过护法运动,我想对于两个近代史上积怨甚深的国家,两国海军还有这么一段渊源,也算一段佳话。至于那块碑刻,清人图里琛同治年留存的碑拓,舍下那倒是有幸珍藏,柳小姐素爱古究之物,碑拓薄纸一张,聊做小姐芳龄二十七岁之拙礼。” 讲完,他满脸得意地扫了眼众人。 柳氏兄妹脸上,顿时露出愕然的神色。 藤冈走后。 柳若柔褪去外衣,信手挂在了衣架上。 藤冈分明是话里有话,湛秋的生辰、籍贯,他竟一清二楚,这让柳若柔很是担忧,他冥想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有些不舍地看着湛秋,“小秋,你回国吧,去日照也好,或者回福建老家,总之……不要再待在这里。” 湛秋自然知道二哥是担心自己,可却她摇摇头,也不讲话。 柳若柔察觉到了湛秋眉间流露出的不舍,他勉为其难地站起来,妹妹的心思,他最清楚不过了,“让魏怡玮送你回去,你们一路上……好好聊聊往后的事。” “二哥,小玮我是一定要见的,可如今我想跟你讲的,是另外一桩事。”她讲完,不待柳若柔再问,便兀自又说:“永宁碑拓对研究清代官修史书之遗阙,确实对我有所襄助,可阿秋却猜不透,柳絮的事已经结案,你有没有再想过,藤冈今天这一番话,究竟还在打着什么算盘?” 柳若柔正拿着放大镜,转看地球仪,湛秋讲完,他弱弱地说:“前段时间,白俄人也来过代将处,想必是我未借予他们艦炮,或者是我把艦炮给了布尔什维克党,他们……便跟日本人互通了其中的事。” 对于白俄人也来过代讲处,湛秋着实有几分意外,想到二哥心思缜密,倒也有其中的道理,便没多问,只是讲着自己的想法,言语也柔和了下来。 “二哥,你跟晴夫人想脱离北洋系,响应南方中华革命党的事,怕是藤冈也已经掌握了。你忘了,他提到孙中山先生护法运动时……你是没有反驳的。” 柳若柔恍然彻悟。 他冷冷一笑,“一石二鸟,好手段,只怕是海云艦,还ᵂᵂᶻᴸ有随柳某同来驻扎在岸上的陆军,如今都危险了。” 代将处,雨将将歇。 辛文港的蕨类植物郁郁青青,土壤里散发着泥泞的气息,英美水兵纷纷走上岸,在田径赛场搭起了跨栏。 距离万国水兵运动会,如今只剩下了一周的时间。 孔孝夔带来了两位客人。 独臂汉子摘下礼帽,考虑到中国人的习俗,不便左手行握手礼,他就立正站在原地,用左手对魏怡玮敬了一个军礼,孔孝夔就解释说:“萨林先生是在致谢,他一直记得你,当初打日本人时,是你连夜同他拆卸的艦炮。” 话音才落,独臂汉子身后又传来了顿挫的中国话,是个女声:“中国海军,我等来了。” “这是塔莎,宣统二年,海圻艦出访英吉利,后历时四百馀日,沿途访问海参崴、新加坡、文莱、西班牙,武昌行义行当月,响应革命军号召,于西班牙易帜共和,黄龙旗坠地,翌月完成环球航行回到了淞沪,小玮你该知道,这塔莎……便是当年古桑园你世襄叔救助的修女。”孔孝夔一气呵成。 怡玮见她还是个年青的姑娘,金褐色的瞳孔,斜鬓入里的杏眉眼,她同自己讲着婉转的俄语,孔孝夔就翻译:“关于柳絮被凌辱一事,始作俑者大川林之岛,已在廟街日领事馆被我方送上了轮回路,自己这趟来,一为谢恩;二来,是为着更多同自己一般,被沙皇奴役着的妇孺、义勇,没有中国海军的支持,没有你们的大口径艦炮,我们是拿不下廟街的。” 怡玮这才恍惚,眼前这个皮肤皴裂,断了右臂的俄国汉子,就是不久前同自己一起拆卸艦炮的萨林,他不禁怔忡在原地,问他:“萨林?你是萨林?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孔孝夔把怡玮的话翻译出来后,塔莎面容肃穆地说:“萨林同志的胳膊,是在廟街同日本人作战时,被炮膛生生烫烂的……” 怡玮眼眶瞬间湿润,他敛容凝神,庄重地同萨特敬了个礼,又声泪俱下,讲了好多话。 孔孝夔也摘下玳瑁眼镜,拭着眼角,不再翻译。 萨林不通汉语,却从怡玮的深情中解读出了许多内容,他也讲了几句话,喉腔如钟,塔莎听了,也不停擦着眼角的泪痕,“可不可以带我……见见程世襄。” 第伍拾捌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万国水兵运动会上有龙舟竞赛。 怡玮同柳絮提起代将处无龙舟后,她便裁来木材,量了尺寸,画了图纸,在寺庑院落里上了手。 作为女人,藤冈在法庭上的一番话,本让她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可湛秋的出现似盛夏的柳絮,让一切又变得漂泊纷飞,难知命数。 湛秋来到了露霞寺,却在廟门前停下了脚步。一小沙弥恰经过,她的视线便从石狮前挪到了他走来的方向,问:“师父,看这底座的铭文,贵寺的渊源,大概能上溯到洪武年吧?” 小沙弥一声“阿弥陀佛”,又反问她:“女施主何以见得?” 湛秋就踮起脚尖,伸出双指去,在狮身云麾纹上抹了一把浅浅的红锈,说:“失蜡工艺。” 话音才落,廟门就从里面被推开了。 是柳絮。 湛秋回首间与她四目相对,她心里“咯噔”一下,“这女孩……这女孩分明是才到海参崴的那一天,在书信摊前蒙面不语的那女子。”她心里想着,却没有开口。 “是的,秋姐姐,那群日本来的矮脚鬼凌辱了我,怡宁姐带我逛街散心,我很喜欢老先生在书札摊前挂着的一副楹联,怡宁姐只是想带我过去坐一坐。” 柳絮心灵,她已从湛秋的神情里,察量到了她的疑惑。 湛秋格外惊诧,“怡宁?哪天同我讲话的人,是怡宁姐?” “秋姐姐贵人多忘事,怡宁姐蒙了面纱,可她那双眼睛,秋姐姐就没觉出几分眼熟吗?” 湛秋脑中一团混乱,怡宁在来信中恳求自己来海参崴,还要自己瞒着小玮,如今又迟迟不肯见自己,这一切都太过无序,她理不清头绪,只是能隐隐忆起,书札摊老先生写的楹联,是一手娟秀的瘦金体字,却想不起是何内容。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柳絮柔柔地读出了楹联的内容,竟是曹雪芹《风月宝鉴》里的句子,她又说:“姐姐,我好累,今天找你来,我只想跟你谈谈怡玮,好吗?” 湛秋听到“怡玮”的名字,眉心挑了一下,她拨开粘结在面颊上的几根细发,轻轻地点了点头。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柳絮,‘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里的柳絮。” 翌日。 门楣上的几只红雀受了惊,婉转地鸣叫着,飞到了更高处的银杏枝头,果实簌簌坠地,砸在了石狮的铜铃与衔珠上。 柳絮捡起银杏果,问:“秋姐姐好金石?” 湛秋微笑着点了点头,也帮她一同捡拾起果子,她觉得柳絮整个人都别有一番风韵,绣花鞋尽管旧了,却不着粉尘,可自己才俯下身,鼓楼悠远的报时声就响了起来。 “秋姐姐昨天果然准时,这时辰不偏不倚,若我猜,露霞寺千百年的渊源,结识缘分一说,倒不是捕风捉影。” 昨天在的小沙弥此刻恰巧经过,听到柳絮的话,便停下了脚步,“絮姑娘,这位柳施主昨天已在门外候了两刻钟,佛结善缘,小僧想柳施主的这份虔诚,或比冥冥之说更妥帖些。” 他讲完,双手阖十微微鞠了一躬,便朝着钟楼的方向信步而去。 晌午的日光,消磨掉了人们的倦意。 湛秋这才发现柳絮眉目间有些寡淡,她走到她跟前,将银杏果放在了柳絮手捧里,近者观其微,这个女子的唇间,似乎漶漫着一层素白的纱,薄薄的,透露出憔悴的病容态。 问起来,柳絮连连说不打紧,她躲闪着湛秋的眼神,拉过她的手,走进了廟门。 湛秋讲起廟街巷战,柳絮只是在听到大川林之岛已被布尔什维克党击毙时,才停下了手中的捣药勺,弱弱自语:“便宜了他。” 湛秋却察觉到她的手在不停地抖,忙撇开话题另说:“这佛手酥倒是绵柔脆甜。” 柳絮便笑笑,“是柳代将送来的,他知会怡宁姊口味,每周都托上街巡逻的水兵带过来,我这个闲人,便也跟着沾了光。” 她讲话间,依旧不停下手中的活,也讲起这银杏果对学校女孩子们的功用,湛秋听了几句,便劝她:“女子学校的孩子能有你这样的姊妹,也是荣殊,可人心一杆秤,你得把自己先照顾好。” 她讲着,柳絮却已把齑粉倒在了牛黄纸上,吹拂一口,酥雪般的麸末便捎带着她的鬓间秀发,飘扬似梦。 “龙舟做好了,就在廟堂后街。” 湛秋见到龙舟后,欣慰之至。 她端详着龙头的螭首,又跑到龙舟尾,由边缘线循着钻花的线理,一直抚摸到了橹架上,“这海龙王可是威武得很,这次龙舟比赛,怕是我们海云艦就要先从气势上赢了几分。” “在杭州西湖当船娘时,收橹桨后是我最惬意的时光,潭水深千尺,我自己同自己讲着李白与汪伦依依惜别,讲着许仙同白娘子,还有那个怪和尚的故事,若是有暮雾,夕阳氤氲着湖面,这离衷之意便更浓了,现在想想,倒觉得这日子未免是过得快了些。” 湛秋愣一愣,她知道柳絮一定是念家了,忙说:“明昔复今昔,等以后到了杭州,阿秋也想听听雷峰塔现在的故事。” 柳絮甜蜜一笑,信手将橹桨从水中摇了起来,上面依附着许多牡蛎,几只躺憇在上的招潮蟹倒是动作快,在水面拨开一道水花,匆匆逃窜,又消失在了湛秋的视线中。 柳絮将牡蛎一一撸下,问湛秋:“万国水兵运动会下周就要开始了?” “是的。” “秋姐姐做的词谱曲很有美感,古韵柔韧,倒颇有几分汉唐遗风。” “若要论音乐,怡宁姊比我聪颖得多。” 柳絮扑哧一笑,“我倒还听怡宁姐讲起,小玮在去福建之前,最爱听你哼唱几段昆曲。” “乡俚语,自唱自叹罢了。” “是哪首曲子?” “《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 柳絮已在牡蛎壳里觅到了几颗珍珠,她拭去淤泥,阳光下依旧带着沙粒的珍珠,晶莹剔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以生。杜丽娘与柳梦梅只因《诗经·蒹葭》里的那半句话,却都得上了一个相思病。”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也是《牡丹亭》里的佳语,阿絮怎得单单就念上了这般忧郁?” 柳絮听湛秋也心悟《牡丹亭》,仿佛遇到了知己,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这倒是时境颇不同的两段句子。” “折柳的梦梅,与你我可是同姓同家。” 柳絮没有再言。 湛秋将要回辛文港时,柳絮已把珍珠串成了串儿,戴在了湛秋的手腕上。 凉爽的海风裹挟着幽幽檀香。想到自己要提的事,她有些娇嗔,讲话声也变得支吾,“哪天得空了,要怡玮他们来把龙舟取走,比赛上的馀事,阿絮便是蹚水的远路人——深浅不自知。” 两人聊着,竟不曾察觉到天边已阴翳如布,一声闷雷打断了二人的话,湛秋忙从布袋里取出油纸伞,“不怕,你瞧,在济州岛时,一个朝鲜小姑娘送我的,如今可派上用场了。” 濛濛细雨中,柳絮转着竹篾撑竿,夸赞油纸伞彩绘的《牡丹芍药庵》分外精美。 湛秋便说:“文同曲理,我瞧着阿絮的雕工,倒更想与这济州岛的金老先生是鬼谷的纵与横,又是伯牙子期的忘年之交。” 柳絮便痴痴的笑。 又是一声闷雷,雨点如断了线的珠帘,两人依偎着跑到露霞寺门楣下,阖上了伞柄。 将将的芍药庵彩绘,此刻多了一句诗“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是宋朝宋之仪《卜算子》中的佳句。 这颜料竟是遇水方显露其形? 湛秋终于恍悟,在济州岛时女童讲的晴伞雨伞之争,缘来由此。 她笑对柳絮时,却见她满面涩苦地望着伞盖,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湛秋心里也“咯噔”作响,方才瘦金体的题诗下,如今分明还写着湛秋与怡玮的名字,捺角处呈云卷云舒状,唯美的视观上,似乎也蕴涵了海洋的阔绰与浩瀚。 这本是济州岛女孩的一爿祝愿,如今,却令人嘘吁。 湛秋匆匆阖上。 柳絮弯下身子,随手捡起石狮脚下浸润在雨水坑里的银杏果,推开了寺门。 吱吱呀呀,门阖上的一霎时,她单薄的身子消失在了雨夜,铺首衔环空灵的黄铜声,也在暮雨中徒添了几分肃穆…… 万国水兵运动会如期举办。 田径场上,怡玮在撑杆跳赛场朝着看台看去,熙熙攘攘的观众席上,海云艦的水兵却匆匆离开了几位…… 备赛的哨声响起,他左顾右盼,心里隐隐担忧着柳絮的安危,却不得不走上赛道。 五米一七,一跃而过。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怡玮在赛道上一面跑,一面向看台招手示意,共同庆贺佳绩,他的视线也从看台最左端,游弋到了最右端。 教堂不远处,钟楼上的铜钟显示距离十点钟只差一刻,会场的播音里,却不是柳絮的声音。 怡玮匆匆赶到看台后,负责化妆的俄国女子递给他一封信,“那位龙舟女师傅同我交代,若是你来了就交给你,若是你没来,就要我烧毁掉,我瞧她说下半句话的样子,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就猜到了几分,想着若是你不来,我还要到辛文港去一趟,总之一定要把这封信交给你。” 怡玮匆匆撕开,他只看了几行,就心急如焚地问:“她去了哪里?” 不待女子回答,妆奁房外就响起了几声稀薄的枪声,可会场的萨克斯进行曲欢快奔腾,湮没掉了一切杂声。 没过几秒,又是一阵乱枪声。 怡玮听得出来,起初的枪声是自己随身的袖珍手枪特有的音色,后者……则是日本人的“三年”式步枪。 他深深攥紧手中的信笺,因为……这是柳絮的遗书。 第伍拾玖章 廟前银杏瓦上纸缘 一切似乎来得太过突然。 适逢薄雾晴朗天,站在辛文港北隅的望海崖上,越过漫漫的落叶乔木林,朝着东南方望去,可以看到西伯利亚大铁路错时经过的列车。 水兵们清理了程世襄墓碑前的芜草,修缮了坍塌的立柱,而眼下……又培了两座新坟。 湛秋把银杏果积攒在一起,用海草扎成花束的样子,放在了柳絮墓碑前。 这银杏果,是在秋天将尽未尽之时,她在晨露时分候在露霞寺门前,一一收集而来。 怡玮按照柳絮遗书中的嘱托,进行了海葬。龙舟上铺满了鲜花,荼蘼、合欢,紫玉兰、萱草、白芷……这艘在运动会上水兵鏖战的金牌舟,此刻在花簇下,又覆盖上了厚厚的黑火药与易燃的树脂。 怡玮望着花舟随海潮渐渐远逝,瞑目,扣动了扳机。 火舌烧灼了柳絮姣好的面容,烧灼了她白皙稚嫩的玉指,自上而下,她如花蕾的踝趾,也渐渐成了黑炭…… 直到潮音平息,潮信退去,近岸礁石上布满了招潮蟹与花跳鱼,怡玮同柳若柔他们一起扶正了海军帽,又在萨林墓碑前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身后,水兵们列队,统一举枪对空射击,以示对这个伟大的布尔什维克党人的浓浓敬意。这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独臂汉子,在廟街战斗之后收复图洛巷一役中,倒在了血泊中。 塔莎回忆着攻打日本驻廟街领事馆的那段回忆,坚固防御工事在两座海云艦“克虏伯”炮下终于坍塌的那一刻,又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拭去眼角的泪痕,从萨林棺椁前又走到柳若柔身旁,将两瓶直隶特产的景芝白乾酒,撒在了程世襄墓前。 她今天没穿戎装,而是系了一条彩绘着牡丹芍药的丝帕,是在中国街时,百世庄一家椴树雪蜜店的掌柜的送给她的,他的宗侄从金陵经商,把这罐蜂蜜带回了乌苏里江江畔的家乡,又被他的内人一路携行,带到了海参崴来。 塔莎同掌柜的讲述了程世襄的故事,其中流溢出对千年古桑园的向往,掌柜的便拱拱手,“我不是直隶人,可这位程家人,我佩服。” 他讲完,便走到龙葵、曼陀罗、马齿笕丛生的庭院里,在一棵主干前绕藤着紫藤萝的枫杨树前停下,把蜂箱打了开来。 塔莎惊奇枫杨树的花序如同柳絮。 掌柜的便讲:“我们乡里人都叫它元宝树,你瞧,”他说着,用手拉扯一下紫藤萝,连缀着的序果便坠了下来,他接着讲:“这是很好的庭荫树,福泽子孙,连绵成盖辇的古树,就是这个道理。” 塔莎看着葇荑花序确如元宝形,笑着点了点头。 周围的木槿花上,蜜蜂穿梭其中。 “枫杨属胡桃科,喜沿溪间河滩阴湿山坡地生长,果实能作饲料和酿酒,种子还可以榨油,也是做房梁之木、桥梁之涵的好料子。” 掌柜的介绍过后,又另谈起:“柳絮姑娘凿造龙舟,便是看中了这枫杨木的轻软,有浮力。若不是海云艦有需,我是万不会将这百年老树伐下的。” 塔莎听到这,面容倏忽肃穆起来,关于柳絮的事,在百世庄街巷她是耳闻过的,她望着这本该不属于北纬四十三度的植被,想着柳絮的花容,脑中浮现的,是曾听在海参崴的中国人讲到的春夏之交,杭州西湖边柳絮纷飞的场景。 湛秋看完柳絮的遗书,分外懊恼自己。 “那日柳絮紧赶着工期,要早些凿好龙舟,我便该想到她是要走出这一步的,为何当时我就没多揣度她几分心思?” 怡玮把湛秋搂过来,让她偎在自己怀里,“阿絮信里讲,在代将处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知道祖国来的水兵要埋伏在运动场周围,牺牲自己的名誉乃至生命,来替她泄愤这份屈辱,她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世上除了怡宁姐,大概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了,”怡玮拭了把眼角,停顿半晌,接着说:“所以她就提前我们一刻钟动了手,为了自己的尊严,也为了海军,为了……你我。” 湛秋长泣了一声,“阿絮……” 暮秋,午后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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