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客车一哥，走到悬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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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 | 数字光年，作者 | 姜山，编辑 | 孙杨

在河南省郑州市管城区，有一块由紫荆山南路、郑新大道、漓江路、宇通路围合的区域，规划用地面积高达1700多亩，这块区域就是宇通老厂区所在地。

有资料称，这是目前世界单厂规模最大、工艺技术条件最先进的大中型客车生产基地。宇通全球数万多名员工中，这里容纳了大部分。

郑州网约车司机小何，过去经常在园区的宇通大厦门前“趴活”，“以前，这里是个订单爆点，现在打车的寥寥无几。”小何说。

在小何的意识里，宇通败给了互联网，败给了各种城际拼车。但随即有人表达了不同意见，“败给了高铁、地铁、私家车和疫情”。

有人更进一步，“真正打败宇通的是2017年的无序扩张和2020年开始的严重内耗。”他认为，一个公司使劲内卷，必然崩溃。

这段对话，发生在一段抖音视频下方的评论里。

视频的内容，是号主拍摄了自己从宇通离职的情景。视频画面露出的员工自助系统显示，这名在宇通工业园工作的宇通员工，是宇通客车旗下新能源测试系统模块的一名试验工。

“没什么好说的。”对于自己的离职，他不愿意多谈，但满是伤心和失望之情，“你以为我们是自愿离职的，其实是被迫签的字”。

这不是个例。

在抖音等社交平台上，宇通员工晒工牌、晒离职的情景，正在愈演愈烈，有怀念、有感慨，但更多的，还是不满。

一线老员工，卷入“毕业”潮

7月份的一天，几位陌生人找到了冯师傅，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来谈离职的问题。

当时，冯师傅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到公司上班，公司给出的理由是，订单减少，工作量不饱和，所以要求部分员工在家歇业。

作为宇通客车生产车间的一名一线工人，冯师傅2004年进入宇通，除了中间短暂地离开过一次，他在这家公司已经工作了将近十八年时间。

没想到，在38岁的这一年，一场裁员降临到了包括他在内的众多员工身上。

冯师傅透露，宇通客车的裁员在前几年就已经开始。最初，是裁掉了工作年限在三五年左右的新人，但是从去年开始，很多35岁以上的老员工都裁掉了。“我们小组有三十多个人，将近一半的人被裁。”冯师傅说。

虽然公司来人谈话后，冯师傅签了一份协议，但双方对于离职补偿的问题并未谈拢。就在这次谈话后没几天，冯师傅发现，他已经无法进入公司了，因为他的员工权限已经被注销了。

与裁员同步进行的，还有降薪。

冯师傅所在的岗位，工资由基本工资和加班费两部分构成。其中，基本工资分为工龄工资、岗位工资和职级工资三个部分，但从七月份开始，他的职级工资直接减半了。

冯师傅说，在加班工资部分，标准是18块钱一个小时，但通过“假期银行”等一系列制度设计，满200个工时才发加班费，但一天没上班就要减去8个工时，如果因为歇业长期不上班，可能还需要给公司补交一些费用。

不少类似冯师傅这样的员工，被公司以“效益不好”为名，要求居家歇业，只发最低工资。

“几个月不上班，拿最低工资，很多员工只能被迫离职。”冯师傅说，按照相关法律规定，离职补偿与工作年限和平均工资挂钩，休息三个月，平均工资水平立马被拉下来，这样一来，与正常离职相比，不少人能拿到的离职补偿就变少了。

更让冯师傅气愤的是，很多资深老员工离职后，被认为是不能与公司共渡难关，“公司的行为让人寒心，离职员工的正当权益得不到保障，到头来反而让员工背负着道德的指责和压力。”冯师傅说，公司长期以来的洗脑式企业文化，让人很不舒服。

“在厂里工作了十几年，整个青春都在这里。”冯师傅说，因为行业的特殊性以及企业间的独特性，他离职后，他工作十几年所掌握的技术，能派上用场的并不多，而且，由于年龄的问题，像他这样的人，已经很难再找到类似的工作了。

在最近几年，宇通客车的中高层离职频率也很高。

例如，自2019年，公司董事、总经理牛波离职后，宇通客车创始人、董事长汤玉祥开始兼任公司CEO，此后三年，连续发生副总经理离职事件，比如2020年8月，副总经理戴领梅离职；2021年1月，副总经理王宁离职；2022年6月，副总经理曹中彦离职。

很多离职员工的情绪无处宣泄，发一段抖音，聊以慰藉，以至于在抖音平台上，搜索“宇通”“离职”的关键词，几乎每一段视频下，都是一场宇通员工的控诉大会。

满屏的情绪宣泄，向外界宣示着，这家客车领域的巨无霸企业，或许正在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大型客车，早已卖不动了

频繁的人事动荡以及一线老员工被裁，似乎都指向了问题的根源——大型客车，卖不动了。

数据显示，从2016年开始，宇通的客车销量分别为7.091万辆、6.76万辆、6.09万辆、5.87万辆，2020年的销量更是跌破五字头，为4.18万辆，呈现逐年下滑趋势。

销量的下滑，直接拖累了企业的营收表现。从2017年开始，公司此前的高速增长暂停，营收和净利均开始了连年下滑的趋势。

财报显示，从2017年到2020年四年间，公司营收分别为332.22亿元、317.46亿元、304.79亿元和217.1亿元，在归母净利润上，分别为31.29亿元、23.01亿元、19.4亿元和5.2亿元，下滑幅度惊人。

到了2021年，宇通客车终于止住了持续下探的势头。2021年全年，宇通客车累计实现客车销售41828辆，同比提升0.17%；公司实现营业收入232.33亿元，同比提升7.04%；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6.14亿元，同比提升18.95%。（此处可参见数字光年此前文章《宇通客车新拐点将至？》）

虽然营收下滑暂时止住了，但这并不代表宇通的客车业务回暖。年报数据显示，2021年，宇通的客车产品销售收入约198.46亿元，同比减少了0.52%，公司整体营收的增长，其实得益于海外及职工住房项目销售带来的影响。

宇通客车今年第一季度财报显示，一季度，公司营收35.46亿元，同比下降2.80%，归属上市公司净利润亏损1.16亿元，扣非归母净利润亏损3.24亿元，亏损幅度同比扩大82.51%。

半年报呈现出的数据，同样比较难看。宇通客车发布的2022年半年度业绩预告显示，预计2022年半年度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净利润为-7800万元至-5200万元。扣除非经常性损益事项后，预计半年度归母净利润为-40000万元至-32000万元。

综合宇通客车的产销数据来看，今年上半年，宇通客车累计客车生产量为11402辆，同比下降43.18%；累计客车销售量为11567辆，同比下降43.82%。7月份，宇通客车销量2040辆，同比下降27.22%，单月变动幅度超过40%。

对于营收和利润双降无法遏制的趋势，宇通客车将“锅”甩给了疫情。

宇通客车多次在财报中表示，这几年，疫情反复，各地人员流动受限，人员出行需求减少，导致城市公交客运量、中短途客运量、旅游客运量大幅下降，客车市场需求减少，行业竞争加剧，公司销量同比下降。

与此同时，受上游原材料价格不断上涨、运输成本增加等多重因素影响，公司成本有所增加。

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一家企业身上，就是一座山。问题是，疫情断断续续持续了三年，但宇通客车走下坡路却可追溯到2017年。

作为客车行业的龙头企业，宇通客车情况不容乐观，这与企业自身的经营状况有关，也与整个行业和社会趋势密切相关。

这一年，国家新能源补贴政策开始退坡，对整个客车行业的销售量和新能源行业的盈利能力均产生了较大影响。而高铁及私家车等替代品的持续发展，导致客车租赁企业及个体用户对大中型客车行业的需求量下降。

放眼整个客车行业，宇通的窘境并非孤例。数据显示，2015年到2020年中国客车销量从52.49万辆降到43万辆。

中国客车统计网公布的数据称，在行业6米以上客车的销量上，2019年为14.37万辆，2020年10.5万辆，同比下降26.7%，2021年9.7万辆，同比下降8%。今年上半年，国内客车销售出现罕见的“六连降”。

中国汽车工业协会披露的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国内客车销量为18万辆，同比下滑30.5%，其中4月降幅高达46.6%。

作为大件耐用消费品，虽然客车行业正在遭遇集体下滑的困境，但大型客车行业依旧是一个无比庞大的市场，用户端的庞大需求依旧存在，只不过高速增长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无法回避的是，在过去相当长的时期内，以宇通为代表的客车企业，过度依赖国家政策扶持和资金补贴，提前透支了整个客车市场的需求。客车产业的产品形态整体较为单一、品牌动力疲弱的现状，也成为企业后续增长的掣肘所在。

依赖症，以及巨头身上的裂缝

自从2003年宇通以1.5万辆的国内销量首次登顶，成为中国大中型客车销量领跑者之后，在中国大中型客车市场的第一方阵中，宇通客车便长期坐在了头把交椅上。

作为中国大中型客车市场的“一哥”，宇通的发展史，既是这一代创业者攻坚克难的奋斗史，也是中国客车行业的发展史。

但是当外部的贸易环境开始发生变化，当大额财政补贴的功效逐渐褪去，当出行生态日益立体和丰富起来，当大客车的需求开始疲软，过去长期被红火的形势所掩盖的矛盾开始逐渐凸显出来。

大型客车行业的固有特性，决定了这个行业存在着诸多先天性的问题，以及难以摆脱的政策和环境依赖。

宇通客车，也难逃这个规律。

销量连续下滑，多年营收和净利双降，在资本市场上的表现不振，让宇通客车所存在问题开始密集暴露。

两个月前，“宇通客车疑似被收购”的传闻甚嚣尘上，虽然宇通客车对此予以坚决否认，但谣言出现的背后，或许正意味着这个客车巨无霸身上长久以来坚不可摧的形象，开始出现松动和裂缝。

冯师傅还记得，2004年，他经人介绍进入宇通工作时，虽然经常加班，但他每个月能拿到的工资在同龄人中很有优势。

在正常的年份，他依靠着每个月到手的六千七块钱，买了车，买了房，在郑州安了家，支撑起了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他也把自己从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的这段青春岁月，留在了厂子里。

当裁员的大幕落下，这批已经三十多岁的老员工们，无可避免地被卷入这场“毕业”大潮。

因为离职补偿金的问题，冯师傅已经申请了仲裁，正在等待仲裁结果。

没了这份工作，家里一下没了经济来源，但冯师傅已经决定忘掉这段不愉快的人生经历，开始新的生活。

“这个行业不养老。”冯师傅复述的这句话，同事们之间早已有清晰共识。

而走到命运悬崖边的宇通客车，前路依旧不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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